年近半百,竟然翻读起旧时代的蒙学课本三、百、千,似乎有些滑稽。《三字经》、《百家姓》、《千字文》,流传千年,有它们存在的道理。我重读三、百、千,是因历史学家周谷城引起的,我记起他在1985年为《传统蒙学丛书》写的序言,他说出版三、百、千是一件大有益于文化史研究的事情。
开蒙时读过三、百、千的多是存于人世的80岁以上的老人了。他们还得是童年生活于僻远乡村,上不了新学堂的农家孩子。“五四”运动一把烈火,烧了孔家店,也烧了三、百、千,开蒙认字改从“人、口、刀、木”开始。现在,如有谁仍倡导把三、百、千当作儿童开蒙之书,恐怕会被认为神经有毛病。可是,三、百、千已经升级,成为研究蒙学教育的参考资料,成为大、中学生的业余读物。《百家姓》虽只有四百字,可却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出和读准的,难怪很多人遇见姓区的要读成区别的“区”,姓仇的要读成仇恨的“仇”了。至于《三字经》,人们会说某人是三字经横念人性狗(苟)。至于《千字文》,比较古奥,读的人不多,只因有“四体千字文”字帖存世,爱好书法的人有收藏,那目的不在“文”,而在“字”了。字贴的开头“开地元黄”,改玄为元,也很少有人知是避康熙帝玄烨的玄字。
《百家姓》为北宋时编,作者姓名不可考,通行本为472字,大部分常用姓包括在内。《千字文》为南朝梁周兴嗣编著,至清末,流行1400多年,是世界上现存出书最早,使用时间最久、影响最大的识字课本。1000个字,基本上不重复,四字一句,每句成文,连贯押韵,叙述天地、历史、人事、修身、读书、饮食、居住、农艺、园林等社会文化活动,实在不易。据说梁武帝喜欢王羲之字,命人拓出王字1000个不重复者,命周兴嗣一夜之间编成韵语,供王子们练习书法用。第二天,梁兴嗣进上,皇帝很高兴,而周兴嗣则一夜之间须发皆白。《千字文》中的“知过必改,得志莫忘。罔谈彼短,靡恃己长。信使可复,器欲难量”,对今天的读者仍有启示。至于其中状写景物的句子,则很有诗意,如“渠荷的历,园莽抽条。批杷晚翠,梧桐早凋。陈根委翳,落叶飘摇。游昆鸟独远,凌摩绛霄。”每一句都是一幅用文字勾勒的花鸟画。《千字文》深得历代书法家重视,僧怀素、欧阳洵、宋徽宗、赵孟兆页、文征明、刘石庵等都留下各种字体的《千字文》。毛泽东晚年犹喜僧怀素的草书《千字文》,经常把玩。熟悉吉林省乾安地名的读者当知,乾安有众多以某字井为名的村屯乡镇,如让字井、首字井、洁字井等,这些地名的首字就是取自“千字文”。《三字经》,要比《千字文》通俗,相传为南宋王应麟所著,全书正文共计1128字,被称之为“袖里通鉴纲目”、“千古一奇书”。我们通常说的三纲、五常、五行、六畜、七情、八音、九族,都包括哪些内容?《三字经》会告诉你。在某种意义上说《三字经》可视为中国文化小百科全书,寓于常见的一千多个字中。“养不教,父之过,教不严,师之惰,玉不琢,不成器,人不学,不知义”,“融四岁,能让梨”,“香九龄,能温席”,至今仍活在人们的语言里。三、百、千中,最值得重视的是《三字经》。
我初读三、百、千是20多年前的事了。“批林批孔”,也批《三字经》、《千字文》,作为批判材料,印发下来,得以诵读,补上一课。至今回想起来,又回到寒夜孤灯下读“尺璧非宝、寸阴是竞”的情境之中……